深宮之中，已是初冬，宮廷里的梧桐樹已經掉了大半。

    「鳳兒，小心一些！」

    一個穿着乳白色襦裙的小女孩，看起來肉乎乎的，身上還披着一件紅狐斗篷，更是襯得她如同明月一般鮮妍動人。

    鳳兒彎腰撿起一片梧桐葉，轉身向阿吉跑去，嘴裏奶聲奶氣地叫着：「爹爹，葉葉，好看，娘親！」

    兩歲的小女娃還不怎麼會說話，只能這樣笨拙地表達心裏的想法，阿吉聽明白了，溫柔一笑，拿着那片梧桐葉子，一把抱起乖女兒，他容貌本就十分好看，如今做了爹爹，更是平添幾分煙火氣息。

    像是天上的仙人被人硬生生拽到凡間，過了幾年凡間生活，也有了人氣一般。

    他一笑，小女孩簡直看傻了眼，嘴邊流下口水，毫不客氣地扒拉着親爹。

    「爹爹，好看。」

    她掙扎着想要下去，再找一片梧桐葉送給爹爹，卻被阿吉抱着往宮殿裏走。

    「爹爹不要，我們拿着漂亮的葉子去找娘親，讓她也看一看好不好？」

    小女孩忘性大，聽他這麼說，立馬點頭，脆生生地道：「好！」

    宮人守在大殿門口，見阿吉來了，立馬推開宮門，請他進去。

    阿吉走進去，邊看見大殿之上，顧蘭正沉靜地捧着一本摺子，看的十分認真，窗外的暖陽從窗柩中照射進來，剛好打在她側臉上，她既有些不耐，又懶得出聲叫宮人處理一下。

    「娘親！」鳳兒不懂得母后工作的辛苦，一見到娘親就張着小手，要下去，要抱抱，阿吉只好放下她，讓她自己跑去找顧蘭。

    宮人也小心護着，不叫她摔倒。

    「長公主，小心些！」

    阿吉則去窗邊，把窗戶打的更高一些，這樣既可以照進來陽光，又不至於剛好照在顧蘭臉上，阻礙了她的視線。

    顧蘭被女兒叫了一聲，這才恍惚地抬眼，她目光先是追隨阿吉，隨後才注意跑到腳邊的女兒。

    女兒是她統一天下後不久有的，那一年，她二十五歲，一直忙於征戰，和阿吉兩個人雖然感情甚好，卻一直不敢有子嗣，剛好統一不久，不需再向從前那般費心思，便順其自然地留下腹中孩子。

    這孩子生的和阿吉如出一轍，才兩歲，冰雪聰明，又十分可愛，讓她這個當娘的看了都忍不住親兩口。

    顧蘭心滿意足地把嘴巴從女兒臉上移開，聲音也不自覺輕柔許多：「鳳兒乖，這是從哪裏來呀？」

    「娘親！葉葉，好看！」

    鳳兒想要把葉子遞給她，一低頭才發現葉子沒了，立馬回頭看爹爹。

    阿吉走過來，攤開手心，赫然一片黃色的梧桐葉。

    顧蘭握住阿吉的手心，回答也沒讓女兒失望，「鳳兒真好，娘親很喜歡梧桐葉呢。」

    如今天下已定，可她依舊有數不完的事情要做，當年懷有身孕，天底下那些不服她氣的人，又開始出來鬧事，甚至在邊關地區，鬧出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來。

    顧蘭當時懷胎三月，正是不穩的時候，可也沒有心慈手軟，直接下令逮捕始作俑者，誅九族，流放邊關，那幾日，京城的血流得護城河都染成了紅色。

    有人詛咒她，說她孕期如此行事，也不怕生下來的孩子

    顧蘭怕麼？自然是怕的，可她更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被推翻，那樣，就會有更多人的犧牲被浪費。

    生了鳳兒之後，顧蘭又開始像從前那樣避孕，沒有生育的打算，阿吉看在眼中，只是默默支持她，照顧她，照顧女兒，那一段時光，顧蘭把權力全都讓給了阿吉，讓他來做皇帝。

    阿吉也做的很好。

    可等顧蘭生下孩子三個月後，能夠自己處理政務，阿吉又把權力還給了她。

    在顧蘭心裏，阿吉就是能夠絕對信任的存在。

    而她，也一直對阿吉有着些愧疚。

    讓宮人把女兒抱下去，顧蘭牽着阿吉的手，二人同坐在龍椅之上。

    她道：「柱兒和梁兒，今日便要從邊關回來了。」

    自從上次她懷孕邊關出事，柱兒便主動請纓，前去邊關平定禍亂，如今已經兩年了，他們兩個還沒見過自己的小外甥女呢。

    雖說沒見到，可那些珍奇的禮物就像是不要錢一樣，往京城裏送，鳳兒才兩歲，屬於她的珍寶就堆放了整整兩個內務庫房。

    阿吉知道她要說什麼，淡淡一笑道：「阿蘭，我一直沒有怪過你，也沒有責怪過柱兒和梁兒，那是爺爺他的選擇。」

    顧蘭知道阿吉說的是真心話，可她也確實對阿吉心有愧疚。

    只是有時候，人在高位，就說不得實話了。

    她並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可看見阿吉不願意與她掏心窩地說心裏話，也就不再強求。

    翌日大早，顧蘭盛裝打扮，前往城牆上迎接兩個弟弟的歸來。站在她身邊的，是十歲的珠兒，還有阿吉和鳳兒。

    「哥哥！是哥哥！我看見哥哥了！」

    珠兒遠遠地就看見了兩個哥哥，為首的青年傲然挺立，如同標槍一般，他身上充滿了血煞之氣，不怒自威，這人正是柱兒。

    而在他身邊，又有一身穿錦衣的俊朗青年，面冠如玉，唇角帶笑，讓人如沐春風，一雙狐狸眼更是平添積分狡黠，這人正是梁兒。

    看着兩個長大不少的弟弟，顧蘭眼睛有些濕潤。

    他們一家人，也終於重聚了。

    顧蘭想要兩個弟弟都留守京城，可柱兒在戰場上待慣了，軍營才是他的舒適圈，梁兒倒是想要在京城多待一段時間，陪着家裏人。

    如此過了許多年，顧蘭開疆擴土，讓眾多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她勵精圖治，兢兢業業。

    到了她五十歲時，顧蘭正值壯年，可她依舊宣佈退位，將位置傳給了大女兒，顧鳳兒。

    從此以後，顧蘭銷聲匿跡，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只有少數人知道，她早已隱姓埋名，和阿吉過上閒雲夜班一般的生活。

    阿吉先走的。

    他從十九歲遇見顧蘭，到七十九歲去世，二人整整在一起六十年。

    他離開時，顧蘭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她早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竟然覺得自己現在又死了一次。在臨終前，阿吉目光溫柔地看着她，撫摸着她的臉。

    輕聲訴說着愛語。

    「下一輩子，我們兩個還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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