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
外面在下着瓢潑大雨。
一個身高一米八八、家裏不知道坐擁幾棟別墅的男人,向你討要學費。
黎羚心情很複雜,並產生了較為強烈的仇富情緒。
不是,第一次聽說導演給演員講戲,還要收學費的。
要不要這麼離譜啊。
但她還來不及說什麼,走廊對面另一扇門又打開了。
穿戴好清潔服準備上工的小劉,對着門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一抬頭差點下巴脫臼。
「導、導演好。」他十分驚恐、口齒不清地說道,正打算拔腿就跑,又看見了不遠處的黎羚。
小劉:?
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導演,再看了看面帶微笑的黎羚。
「」
他「啪」地一聲關上門。
-
第二天,黎羚特意在廁所里躲了一會兒,想聽聽外面會不會傳出什麼新的故事版本。
外面始終很安靜。
她悵然若失地走了出去,恰好好有人問:「小劉呢?怎麼還沒來上班?」
「請病假啊,說是晚上撞邪了,受驚過度。」
黎羚:「」
被撞的邪默默地回到片場,發現玩偶熊已準備就緒,正站在地下室里等她。
昨天導演親自對過的台詞、講過的戲還歷歷在目,這場戲很順利地過了。
她莫名心懷一種白嫖的喜悅,走到監視器前去看自己表現,卻發現玩偶熊也跟了過來。
對方摘下頭套,赫然是沉默寡言的金大導演本人。
他沒什麼情緒地瞥她一眼。
像是馬上要張嘴討債。
怎麼今天又不是替身老師來跟她對戲了。
黎羚其實有些驚喜,但想起自己還欠少爺學費,灰溜溜地跑了。
接下來的幾天,片場相安無事,正如劇本里的周竟和阿玲。
白天周竟去劇團工作,天沒亮就離開,走前默默地為住在屋子裏的人準備好一切。
入夜後他回來,阿玲多半已經睡了。她從不跟他說話,連睡姿都是背對着他。
兩人的關係比室友還生疏,儼然是同一屋檐之下的陌生人。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周竟仍會穿上笨重臃腫的玩偶服,透過那雙冰冷無機質的假眼珠,凝視着熟睡的女人。
碩大無朋的影子像污濁的黑水,完全將她浸沒。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樣表面的平靜是暴風雨前的醞釀。
很快,他們就要拍到前期一場相當激烈的對手戲。
這場戲發生在浴室。
-
黎羚天沒亮就到了片場。
她滿心以為自己會是來最早的人,所以聽到水流的聲音時,還認為是有人晚上忘記關水龍頭。
怎麼如此不環保,她義憤填膺地闖了進去,剛一推門就見到金大導演在洗手。
平心而論,對方脊背挺直、儀態完美,動作也很有條不紊。
哪怕站在如此破舊的浴室里,仍是富有電影感的一幕,完全可以充當一部公益廣告的宣傳片。
但黎羚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他為什麼要一大早上跑到片場來洗手,難道是來偷水。
她按着門把手,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出去。
金靜堯瞥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地將水龍頭關上。
他拿毛巾將手擦乾,打算離開浴室。
黎羚還堵在門口。
金靜堯說:「還不走。」
黎羚眨了眨眼:「導演,好巧哦,你也這麼早就來了。」
「不巧。」
她下意識地接道:「『我在等你』?」
「誰等你。」對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每天都來這麼早。」
「對不起導演,梗太老了。」黎羚有些尷尬地岔開了話題,「我們要不要先對一對台詞?」
金靜堯輕嗤一聲:「學費呢。」
好可惡的資本家,還惦記着學費呢。
「要說到這個學費嘛導演你看你,來都來了。」黎羚乾笑兩聲,試圖進行一些廢物文學的輸出。
「走了。」他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錯身而過。
「哐」地一聲,頭頂突然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似乎是架子上某個沉甸甸的道具。
黎羚反應很快地接住,順手扶了對方一下,才避免一出片場慘劇發生。
「好啦。」她眼中放出喜悅的光,「救命之恩,不足掛齒,小小抵個學費總可以吧」
話沒說完,只見金靜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有點怪。
黎羚疑惑地說:「怎麼了嗎導演。」
他往後退了一步。
這時她才察覺到,因為方才那個小小插曲,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幾乎像是自己將對方抵在浴室的牆邊。
救命。
她並不想壁咚導演。
浴室昏暗的燈光,自下而上地照着年輕導演的輪廓。綿密的眼睫緩緩垂下,在眼瞼落下一圈日食般的陰影,無端顯得很陰鬱。
黎羚立刻要站起身,對方卻握住了她的手,近乎於粗暴地將她拖到洗手池邊,擰開了水龍頭。
「洗手。」他說。
黎羚:???
「導演,你」
他的力氣真的很大,手都快被他勒痛了。
雖然十分詫異,簡直莫名其妙。
但在強權的逼迫下,黎羚不得不很配合地,用相當標準的五步法,認真清潔自己的雙手。
話說回來,剛剛也沒有碰到過什麼髒東西吧。
她一邊洗手,一邊回憶起指尖某種一觸即過的、柔軟而溫熱的觸感,突然露出了十分驚恐的表情。
不是。
她的手好像無意之中
蹭到了導演的嘴唇。
黎羚更為驚恐地抬起頭,只見金靜堯站在她身後,從鏡子裏凝視着自己。
光影在他臉上一掠而過,像一部黑白默片的蒙太奇畫面。
他的唇型很完美。
——手感一流!
雙眼則隱匿在陰影里,難以被看清。
好、好可怕的眼神。
黎羚不敢多問,低下頭老實地將手又洗了一遍。
冰冷的水流過指尖,理智慢慢地回籠,她忍不住想,好像還是有哪裏很不對勁。
導演被她碰到,難道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把自己的嘴唇擦乾淨嗎?
為什麼反而會是讓她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