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寒凜,三兩微弱的雞鳴叫城門外的百姓從瞌睡中驚醒,尚朦朧着雙眼就從地上爬起來,又摸着黑,連走帶爬地往前頭奔去。
時歸蜷着身子躲在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後面,單薄的冬衣根本無法抵禦冬日的嚴寒,她小臉鐵青,露在外面的一截小指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
感覺到身邊人站起來,她也只是撩了撩眼皮,又無力地合上。
楊元興裹着厚厚的棉袍,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受周圍人的影響,也下意識跟着往前走,又努力惦着腳尖,欲看清前面的情況。
至於伏在他腳邊的小人兒,未能得他一眼關注。
隨着楊元興的離開,時歸身側直接空了下來,她身子一晃,險些磕倒在地上,還是從身側刮來的寒風叫她清醒了兩分,撐着石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茫然四顧,腦子還是糊塗的。
她本欲追着楊元興趕上去,卻不想剛抬腳就被後頭的人撞了一跟頭。
那些着急進城的百姓哪裏顧得上一個小孩兒,不過片刻功夫,時歸就被撞了兩三回,最後只能退回去用後背抵着石頭,這才算站穩了跟腳。
而她眼中也徹底失去了楊元興的背影。
時歸張了張口,瞬間灌進嘴裏的冷風叫她忍不住咳嗽起來,胸口陣陣悶痛,連着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腦都發出抗議的嗡鳴。
「快快快,一定要做第一批進城的,才好搶個好位子——」
從她身側經過的人嘰里咕嚕講着話,因話說得太急,又帶着口音,時歸只勉強能分辨出幾個字符,抬頭一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如出一轍的急色。
只見正前方的高大城門已經打開,百姓們全是一窩蜂湧過去,便是遭了官兵呵斥也不肯後退半步,好像生怕自己進不去一樣。
時歸不明白
她是昨天傍晚跟着舅舅抵達瑞城的。
聽人說,瑞城城門日升而開,日落而關,因冬日白天時短,開城門的時間也隨之縮短,好多遠道而來的旅客走商都會被截下。
時歸和楊興元也是只差了一步,眼睜睜看着城門關緊,而方圓數十里全無人家,就連路邊的茶攤都落了灰,瞧着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有那有經驗的大商隊,早早將廢棄的茶攤佔下,又派高壯的漢子守在門口,屋裏燃起火堆,並不許生人靠近。
便是楊元興使銀子也沒能叫對方通融,最後只能罵罵咧咧地找了處避風的地方,又將大棉袍裹緊,歪着身子歇下去。
至於與他同行的時歸,他最多是半夜打盹時探探她的鼻息,知道人還有口氣,只要不死,是不是凍壞了,就不在他考慮範圍了。
這廂開了城門,他也是只顧着自己,轉眼就跑沒了影兒,全不在乎年僅五歲的小外甥女。
只在時歸眼裏,城門就在數尺之外,這又是一天之始,無非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差別,若只說進城,當天總是能進去的。
舅舅也好,其餘百姓也罷,何必爭搶這分寸之時?
她歪着腦袋想不明白,反被冷風吹得頭暈腦脹,雙腿軟趴趴的,實在撐不住,只能沿着石頭滑坐下去。
就像她不明白這些百姓在急什麼,便是對當下的處境,時歸還處於半真半假、又或者不願相信的狀態。
也不知這是發生了什麼,如何她睡前還在溫暖的北歐莊園,睡醒就到了一個屋不避風的偏僻小村子裏?
一開始她還以為自己是趕上了什麼穿越風尚,可幾日過去——
原身的娘親垂垂病矣,臨終前將她託付給弟弟楊元興,只說千萬記得去尋親,尚未來得及與她交代隻言片語,就撒手故去了。
而後時歸一直渾渾噩噩,家裏草草辦了喪事,沒等她緩過神,就被帶去北上尋親,路上一直病了好好了病,風寒燒得她腦袋一片混沌,直至這兩天,才勉強找回幾分神思。
像那病逝的婦人時楊氏,像那上京尋親的孤女,以及那惡名遠揚的掌印太監皆都與她剛看完的一本科舉官場文不謀而合。
時歸恍然大悟,她這可不僅是穿越,更是趕上了穿書的時尚潮流。
書里的主角是一位來自江南的寒門士子,苦讀十年,一朝高中,卻因其剛正秉性,在官場上屢遭小人陷害,三貶三升。
在他起起落落幾十年間,每次貶謫都有司禮監掌印的手筆,若說主角高潔傲岸,那這位掌印便是陰險歹毒,罄竹難書。
到最後,主角眾望所歸,官至首宰,聯抉百官上書彈劾奸宦禍國。
碰巧掌印查出些陳年舊事,發現本以為已遭人陷害而亡的妻子僥倖逃生,還在他入京第二年給他生了一個小閨女。
等他循着線索找去的時候,才知妻子早早過逝,女兒也在進京尋親的路上被人拐賣進花樓,十三做了富商的外室,沒過兩年染病而亡,被人隨意丟去了亂葬場,早成了一堆枯骨。
掌印因此耽擱了時間,京中事態無法挽回,才抵京城就被下了大獄,之後數罪併罰,褫奪衣冠,處車裂之刑。
也虧得時歸從小記性好,過目不忘,這才記住書里許多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如今正能與她處境相對應上。
看書時,時歸還曾為佞宦的倒台拍手叫好。
但當她疑似穿成掌印下場慘澹的路人甲閨女
時歸閉上眼,心頭一片哇涼,忽然感覺耳邊的寒風都不算什麼了。
她這廂又冷又絕望,那頭的楊元興卻仗着自己個頭小,跟個泥鰍似的,一路鑽到最前面。
「官爺官爺,敢問官爺——」
楊元興半彎着腰,一臉諂媚地湊到城門的官兵跟前。
不等對方開口呵斥,他先將衣兜里的荷包掏了出來,忍着心裏的肉痛,一把將其塞到官兵手裏:「小人的一點心意,還請官爺笑納。」
官兵拿了荷包,漫不經心地顛了顛重量,雖不甚滿意,但也勉強能吃上一頓酒,面對楊元興的態度也算緩和了兩分:「怎麼說?」
楊元興又是拱手拜了拜,謙卑姿態做得十足,隨後才問:「勞煩官爺,此處可是瑞城?我聽人家說,過了瑞城離着京城就近了,請官爺賜教,這個近是怎麼個近法?」
聽他只是問些眾所周知的小事,官兵表情更是輕快。
他們忙着檢查,只想快快將人打發了去,於是也沒再拿喬,利落回答道:「那你可是來對了,咱們瑞城離京城可是頂頂的近!就這麼說吧,你從南城門進來,到北城門出去,再奔着北便走上個三兩天,抬頭就是天子腳下。」
「啊?」楊元興愣住了。
「啊什麼啊,你不是要去京城嗎?按着我剛才說的去,走上一回就全明白了。」官兵沒了耐性,反手推了楊元興一把,「行了行了,沒帶什麼違規的物件兒吧?把路引出示來」
「從南邊來的?這距離可不近算了算了,直接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