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回憶起午時情景。
她因着放完紙鳶一時卸了力,身子十分疲憊,沒立刻去吃飯,只隨意找了處陰涼清靜的牆角休息。
清風陣陣,鳥鳴聲聲。
誰成想,迷迷糊糊間恰好聽到了李雪柳和阿芳的對話。
「上次繡花樣子的事兒,你去和明雪道歉吧,我需要你和她交好。然後你吃過飯,把這湯拿過去給明雪。你們兩人一人一碗。」
「可是」
「放心,就是普普通通的木耳帶魚湯,沒加別的。我表兄讓我給我的姐妹們分掉,但她們都不愛喝,就便宜你和明雪咯。」
「我怎麼有臉」
雪柳冷笑:「你若是覺得現在沒臉過去道歉,那出了這個院子,我就讓你覺得再沒臉活着。」
阿芳怯懦應下。
木耳和蘿蔔同食易過敏。1
阿雪從前似乎聽母親提起過。
於是,中午那碗飯她一口沒吃。
但她也沒提醒阿芳。
她差點害得她沒法參選。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2
人該為她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阿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眼裏的光似乎也一點點暗了下去,癱坐在地上,像一具沒有魂靈的木偶。
但
阿雪輕輕嘆了口氣。
她摸摸阿芳的頭,放輕聲音:「回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去水芸縣找趙家鋪子的玉容繡坊的掌柜娘子,就說是我介紹你去的。好好干,沒人敢帶走你。」
她清楚李雪柳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也知道她那股子瘋勁兒。
無所依仗的她們都不是李雪柳的對手。
沒有錢財、沒有人脈、沒有或不如沒有父母。
不丟掉良知、折斷脊骨,又能如何?
「只是下一次,不要再這樣做了。」
阿雪自嘲笑笑。
她這真是不合時宜的心軟。
不過,若是她在阿芳那種處境之中,恐怕也是會做出同樣的事。
所以給她個機會吧。
活下去的機會。
阿雪安慰自己,那掌柜娘子是個厲害的,心思不正的在她手裏討不了好。
即使阿芳日後心思不正,也有人能治得了她。
「阿雪?」阿芳忽然仰起臉,臉上佈滿淚痕。
她望見阿雪垂下的眼眸,清澈又溫柔,仿佛清泠泠的冰湖,又好似春風吹皺的綠水。
阿雪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她的背脊,很輕,也很溫柔。
她什麼都知道。
心裏一片酸澀,眼淚再次從阿芳的眼眶裏溢出來:「阿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嗯。我知道。」
聲音很輕,散在午後微涼的風裏。
斜陽日暮之時,採選才終於結束。
上午入選的二十人里,只有八人通過第二輪考察。
阿雪和雪柳都在其中。
「嘉汝之才德,望汝之恭謙。入選之榮名,錦繡之前程,」張姑姑手執書卷,念誦祝詞,「望汝等今後謹言慎行,福慧雙增。」
「多謝姑姑。」
八人在堂前一字排開,一同行禮。
「好了,」張姑姑把手裏的書卷交給婢女綠玉,笑道,「你們八人這幾日就在家中好好準備,收拾行禮,三日之後會有馬車來接你們入宮。若沒有別的事就都回去吧。」
「姑姑,且慢。」
阿雪忽上前半步,噗通一聲在堂前跪下。
張姑姑一驚,隨後不知想到什麼,搖搖頭:「明雪,你還有什麼事?」
「阿雪懇求姑姑讓明雪這三日都住在縣衙。」
這倒是與預料之中不同。
張姑姑不解:「這是為何?」
阿雪狠狠咬了下舌尖,紅了眼眶:「阿雪害怕這三日慘遭欺凌。阿雪敢發誓,若是阿雪今日踏出縣衙半步,不到三日,定成殘廢,哪裏還能入宮侍奉貴人?」
說着,她輕輕看了雪柳一眼,又受到驚嚇似的趕忙垂下頭。
「你且詳細道來。」
阿雪坐在地上,撩起褲腿,腿上一道青紫見血的三指粗的棍痕橫亘在白淨的皮膚上,甚是駭人。
身側,有膽子小的女孩子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今日早上阿雪出門參選時被人打的,那人還奪了阿雪另一隻紙鳶,阿雪險些不能參選,」阿雪又跪在地上,「還請姑姑可憐阿雪!」
張姑姑嘆息一聲:「那人是誰?」
「回姑姑的話,正是同阿雪一道入選的李雪柳。」
「明雪,你休要血口噴人!」
雪柳怒極反笑:「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平日裏言談之間也時常譏諷我,今日見我入選,竟倒打一耙。既然如此,你也別怪我不客氣!」
雪柳也噗通一下往地上一跪:「姑姑,我要舉報明雪私德有虧,與多名男子有染,且平素時常在言語之間奚落我。我有人證!」
「就是永水巷的阿藍和玉街坊的阿勇。」
張姑姑揉揉太陽穴,疲憊道:「綠玉,你去找不,先把崔縣令和王、李二位姑姑請來。」
天色漸漸暗了,天邊墜着幾顆星子,閃着黯淡的光。
縣衙里,燭光一盞盞亮起。
——啪!
驚堂木一拍,燭火微微顫動。
崔縣令撫着鬍子:「你們兩個,說說事情是否真如李雪柳所言。」
剛被帶來的阿藍搶先道:「回大人的話,確實如雪柳所言。這明雪平日裏仗着自己多讀了幾本書,就時常在言語間嘲笑雪柳和我,說些什麼如『燕雀』『鴻鵠』之類的我們聽不懂的話,」她又颳了旁邊跪着的阿勇,「不僅如此,明雪平日還時常出入花街柳巷,不知是做什麼勾當的,阿勇就看到了好幾回她和男子拉拉扯扯的場景。」
阿勇忙接話:「確實如此。前日,還有大前日,我晚上擺完攤子收工回家,都看見明雪和不同男子調笑,姿態親昵。」
「大人、姑姑,」雪柳立刻道,「明雪這樣私德有虧的人實在不配入選啊,還望姑姑三思。」
崔縣令又問一側跪着的明雪:「你有什麼好說的?」
「回大人的話,」明雪不急不慌,「阿雪的證據就在李雪柳身上。今日早晨,她來奪我紙鳶、對我拳打腳踢之時,阿雪曾咬破了她的手,現在她的手上還有牙印血痕。」
綠玉接到張姑姑的示意,走過去一把拉住雪柳的手,仔細查看。
雪柳的右手虎口處確實有一處快要癒合的牙印。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