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噴薄，忽漲忽落的焰芒籠罩着坐在那邊方桌前的身影，姜麗起先只是隨意瞥了眼，接着目光恍惚，心頭不由得一顫，她得承認，自個興許出現了錯覺，竟在剎那間，將眼前之人的輪廓，誤認作了重二

    呆愣片晌，姜麗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近兩日以來，她偶爾也會聽汴泗幫的人說起濠州的狀況，雖然她離開驢牌寨並未過去多久，但那邊戰事驟不及防，懷遠孫德崖與定遠郭子興合圍濠州城，聽說定遠地界尚有一匪寨勢力不俗，馳援濠州城，更與郭子興大軍對峙而不落下風

    當諸如此類的言論落入耳里的時候，姜麗愕然失色，旁人只知那是一匪寨，她卻相當清楚那何止是一個寨子，那是很多人一齊點燃的火苗，可寨子方起步，重二為何要馳援濠州城，那三策九字的方針不打算繼續落實了麼

    姜麗心裏擔憂之餘，亦是埋怨起自個，怎偏偏在如此關頭離開，即便驢牌寨已有了一定的兵力，但他們終究沒有上過真正的沙場，而張翼雖可力敵阿速人赫斯，經過自個的教導亦能通識兵法，可論及兵詭之術，又如何會是郭子興那等人的對手想必這時候的重二正是焦頭爛額之時

    心緒翻湧，姜麗暗自嘆息一聲，她既選擇離開，眼下又身處這龍潭虎窟當中，何苦作這番念想。搖了搖頭，走到那處唯一空缺的方桌前，低垂着腦袋坐定，將面孔淹沒在篝火陰影里。

    旁側位置上，「阿老六」朱興盛悄悄審視着陡然落座的「阿老七」，見他出現，本有些警惕，但隨着對方腦袋一低，儼然垂目休憩，渾不與他搭話的姿態，朱興盛倒是心安許多，一邊餘光瞄着「阿老七」，一邊思忖接下來的路。

    這裏人多眼雜，須得尋個時機離開，不過如若能將眼下身份善以利用，之後察探姜麗的下落自然會方便許多，但此舉風險頗甚，是否要這樣去做

    朱興盛抬頭瞥了眼阿老大與阿老三適才離去的方向，又將目光落在緘默無言的「阿老七」身上，倘使可以得到這三人的掩護，事情倒也未嘗不可，姑且先試上一番口風，探探他們對汴泗幫懷揣幾分忠心。

    那邊「阿老七」姜麗低頭琢磨着脫身之法，不久前這副甲冑的正主提到「巡察」，稍待片刻，她便可藉此由頭四下轉轉，瞧瞧可有其它出路。如此作想的時候，她的耳旁響起一道低沉而沙啞的古怪男子聲音，其語氣自然陌生，嗓音卻意外的熟悉。

    「老七，這地方又濕又悶」朱興盛先是低着嗓子說了一句，見此人並未對自己的聲音起疑，當即暗感慶幸，以為自己音色與正主相仿，於是接着又說，「我昨日夜裏咽喉成瘍，眼下奇癢難耐，須得叫郎中開個方子，你可知咱們仍需把守多久？欸，我怕是一日也難待下去了。」

    「阿老七」姜麗正尋思此人聲音怎會覺得熟悉，然而下一刻聞聽所言，她立時微皺眉頭，重又將面孔深埋下去，只含糊說道：「尚需幾日。」便沒了聲，但心頭儼然警惕大作，右手搭在刀柄上，腳底暗暗錯步，腰身蓄勢待發。

    此人緣何如此問道，他把守此地，又豈會不知何時輪值，定是瞧出了些許端倪，這才假以言辭作試探之舉，不妄自行動，以待摸清她的來頭，呵，這汴泗幫實在不簡單，卻連下面的小兵都有這般心性。

    朱興盛面色微怔，他倒不是覺着對面的嗓音如何熟悉，只是心頭疑惑怎的像是一女子聲音，但那邊低垂着腦袋，面頰隱隱一片污穢，被鐵胄籠着，掩在明暗交錯的篝火光影里，看不真切，身形倒是能通過不怎麼合體的布面甲瞧出個大概輪廓。

    女子？細眼打量片晌，朱興盛不由對汴泗幫的當家們高看了幾眼，如此男女平權的用人制度，倒與自己的一些理念不謀而合，也不知那脅迫自己進來的白衣女子在汴泗幫又是何等身份？能擁有守備分佈、密道入口這般分明機密的事情，想來層次不低。

    不過眼前這女子性情木訥，似乎不善言辭，這樣的人輕易無法探其口風，眼下待在這兒總歸難以為繼，那阿老大與阿老三尚未取酒回來，他不如藉此皮囊先往真正的汴泗幫地盤暫作探察，如若其間兇險，再折返回來從長計議。

    姜麗察覺那「阿老六」盯着自個不放，卻也不言語，她不解其意，只得蹙眉緊了緊兵刃，以防不測。這時聽到那邊起身笑道：「老七，我這咽喉煎熬至此，吃不得酒，委實恁地閒悶，我不妨往北邊巡察一番權當解心，待他們取酒回來，你與他倆言明。」

    聞聽此言，姜麗暗自鬆了口氣，略微放下戒備，她自然不願這時動手叫自個陷入被動地步，至少也得摸清當下的環境才行。

    隨後低垂的目光不經意地往左右瞥了瞥，兩側方桌把酒划拳，叫罵入耳，稍遠一些則是黑潮湧動的晦暗地帶，難以窺清，但此地若有出路，大抵便是那個方位。

    姜麗如此想着，回頭卻見那「阿老六」徑直前往的方向正是自個過來的地方。她心頭陡然一緊，莫非適才那倆人發覺了掩藏在櫃架後的屍體，眼下半晌未歸，似乎引起此人的猜忌，又因對自個起疑，便尋個由頭隻身過去察探？

    這怎可能，他怎知那倆人出了事？難道他們對於離開眾人視線的時間有着相當嚴明的規定？如若是此番做法，卻有可能，像是鐵木真欽點的怯薛軍內部便有相似的制度，以防不軌之人藏匿進來。

    她畢竟頭一次佯作男子混跡敵營當中，一些事由不得多想多慮。

    略作沉吟，姜麗亦起身，低着頭跟在「阿老六」背後，一齊往酒窖方向而去，一旦稍後的事情真如自個所料，便也只好將他們悉數埋葬在酒窖了。

    朱興盛聽着細微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回頭剎那，正瞧見那垂頭跟隨的「阿老六」，稍一愣怔，目光頓時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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