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在威脅我嗎?」
二嬸的身高本就不高,現在更是脊背佝僂得很嚴重,我不僅需要彎下腰,更需要低下頭才能靠近她。
「不敢。」
二嬸啞着嗓子,混濁的眼瞳中卻迸發出剛才絕對不存在的光亮。
「那就是在詛咒我了。」
我微微一笑,不聽她的反駁,堵住她接下來的話頭繼續往下說,
「您的詛咒我不接受,因為我敢很自信的保證,您一定會死在我前面。」
最後一句話,我的聲音控制到很低,就算這會兒有人從我們身邊經過也絕對聽不到,但卻能保證二嬸正好聽到。
從她說話聲音依然很輕這一點能感覺出,她的聽力並沒有出問題。
二嬸本就僵硬的表情更是難看,張開嘴來像是一台破舊的發動機一樣聲音嘶啞的大聲氣喘。
「說起來,您還記得二叔是什麼樣子嗎?午夜夢回之際,您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回憶您曾經的丈夫的呢?」
這幾年,生活在我身邊的人都評價我的嘴巴是越來越毒了,只要我願意,我能很精準的戳到別人的痛處。
二嬸的牙咬了又咬,最後才在牙縫裏擠出一句,
「怎麼,你是要送我去見他嗎?」
「不敢。」
我模仿着她剛才的語氣勾着嘴角意味不明的一笑,然後繞過她離開。
看她這般可憐的模樣,本來都打算放過她的,但她自己卻一心往槍口上撞。
二嬸啊二嬸,我看還是精神病院更適合您生活呢。
童燕燕他們那邊的衛生也收拾的差不多,我幫着去把一些打包好的垃圾丟出去,那邊童燕燕跟三嬸一起整理好了掃墓用的祭品,我們就準備前往祖墳。
在出發之前,三叔瞧了瞧像是一道鬼魂一樣立在角落陰惻惻看着我們的二嬸,可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尋思了一下問她,
「呃,二嫂,你也要一起去?」
三叔沒有等來二嬸的回答,只等來我一聲提醒意味的乾咳。
他明白過來我的意思,不好再說什麼,拎着東西尷尬的說了一聲去給車子掉頭,先走一步。
說是我們家的祖墳,其實直到現在,也只是埋葬了爺爺跟我爸而已。
這是當年爺爺親自給我爸挑選的風水寶地,當時就發了話,說之後他離開人世也要埋在這裏。
從這一代開始算,這裏就算是我們龐家的祖墳了。
爺爺是一株無根的漂萍,連自己為什么姓龐都說不清楚,更別說是去認親了,我們龐家,就從這裏開始,但也許不會從這裏結束。
當年爺爺的喪事都是三叔一手操持的,我唯一做的就是作為「孝子賢孫」跟着磕頭,所以也沒有機會發表爺爺的墳墓是不是太簡陋了的意見。
爺爺當時走得着急,且又是因為一場意外離世,根本沒來得及準備太多,就連墓碑都是後來補上的,墓碑上面之後孤零零的名字。
三叔跟三嬸負責給爺爺的墳前燒紙錢,我就跟童燕燕去我爸的墳前準備,眼前一道道黃紙被點燃,為了防止火星蔓延,我必須得一直看守翻動着燃燒的紙錢堆。
燃燒造成的煙塵跟熱浪漂浮着翻滾,把眼前的空氣都弄得扭曲,熱煙像是故意的一樣總是往我臉上飄過來,燙的我眼眶發疼。
熱煙打在我的臉上,像是我爸在一下一下的抽我,很多次了,幾乎每一年都是這樣。
更邪門的是,每一年這個煙只會往我臉上吹,即使童燕燕跟我距離再近,她也幾乎感覺不到。
幹嘛啊,這是在怪我來看望你的次數太少了嗎?
我們燒紙錢的速度必須要很快,因為近幾年這鳥不拉屎的山溝不知道被什麼人給發現,也列入了巡邏檢查的範圍內,要是被上面的工作人員發現,輕則警告重則罰款。
對於罰款我倒是無所謂,但三叔就表示比較肉疼了,所以這幾年我們掃墓的儀式越來越精簡,能多快就要多快。
輕薄的紙錢很快被燃燒殆盡,三叔擰開了一瓶酒澆在了爺爺墳前祭奠,而我爸這邊就不必了,當年跟我媽結婚之後,他已經戒酒。
之後由三叔牽頭,我們一行按照長幼排列着磕頭,這套掃墓的儀式就算是徹底結束。
磕頭這種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教過我有什麼標準,倒是我很多年前去寺廟燒香的時候,被旁邊一個熱心大叔教育,向神佛磕頭的時候,不要抬頭看,尤其不要直視。
他這麼一說,還把我給說懵了,明明以前磕頭拜佛的姿勢都很自然,聽過他的話之後,我還真想不起來我之前在磕頭的時候有沒有抬頭看過。
而我這人又天生反骨,每每這個頭低下去的時候,就會想起大叔的警告,眼睛就控制不住的抬起來看去。
實際上我就是看了,也沒經歷什麼詛咒,每次許的願都沒有靈驗,之後的生活也沒有倒霉。
每一次直視神佛塑像的眼睛時,它們就這麼絲毫感情不帶的冷漠看着我,似乎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多了一道目光投射過來。
果然,我就說,我不是什麼值得神佛關注的人。
因為這個抬眼看的習慣,在趴下給墓碑磕頭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抬眼。
每一下,我都能看見我爸爸那雙黑白色的笑眼,每一下,我都能看見爺爺漆黑的墓碑上唯一留下的一行黃色的名字。
人這一輩子,不管經歷過多少,不過做過什麼,到頭來也只剩下這麼一行冷冰冰的字。
也許能留下一行名字,能收到子孫幾個磕頭的也算是幸運的人,大多數人只能剩下一捧土,被時間碾碎又吹散,最後深深掩埋,不值得這世間用一絲痕跡來紀念。
看着墓碑上大面積的漆黑,不知道是不是在來的路上被三叔的話所影響的原因,我的思緒逐漸飄蕩回十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
那天夜裏,沒有開燈的病房裏只有我跟爺爺,我們互相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那天是爺爺特意拜託三叔帶消息讓我過去的,我還記得爺爺留在黑夜裏的開場白。
他對我說對不起,就像是他說對不起我爸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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