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薏死的那一天是寒冬臘月里難得的一個晴朗的天氣, 稀薄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在白雪皚皚的山頂,給一切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霧氣。文師閣 www.wenshige.com
趙松樹趕上山時卻沒有在木屋找到將軍和慕王,他是個腦子不大聰明的粗人,那一刻卻察覺到某種心悸, 隱約有些不安。
他也是村里出來的, 對山中的道路勉強還算熟悉, 於是連忙下令讓將士滿山搜尋,一寸不得放過。
統共找了三個時辰, 從清晨到下午陽光漸淡, 飛雪紛紛揚揚再一次落滿了天地,最後在後山深山老林中一個陷阱里找到她們兩個人。
大雪已經快要把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褪色的嫁衣紅的有些黯淡, 像是乾涸凝固的鮮血, 趙阿今抱着時清薏,下頜輕輕抵在已死之人的發頂之上,肩頭腳下落滿了大雪, 再來遲一步,興許她們就已經被大雪徹底掩埋。
天地寂靜,白雪皚皚。
趙阿今以為她會死的, 可她到底還是再睜開了眼, 穿着快要腐朽的嫁衣,手裏攥着時清薏一縷青絲。
趙松樹跪在她的榻邊, 不言不語, 只是那樣跪着,良久,他說「將軍,我不能看着您去死。」
她睜開眼又閉上眼, 最後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騎馬上山,她的阿慕已經被風雪掩埋,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墳包,無碑無墓。
悽厲的寒風在山中呼嘯不休,她的阿慕死了,她卻依然好好的活在這世上,何其絕望 。
有親信冒雪上山遞給趙阿今一封信,信是時清薏寫的,她的字跡還是這樣熟悉,用溫柔的語調寫她已經到了江南,江南無雪,只有冬雨淅淅瀝瀝,冷的讓人嘆息。
她不知道今年江南遭遇百年未見的霜寒,鋪天蓋地的大雪一路從寒冷的燕京城下往了江南。
她再也看不到了,她孤獨一個人死在深山之中,飽受病痛折磨,就連死都死的小心翼翼。
年輕的將軍對着荒山中的墳墓低聲呢喃「阿慕阿慕」
風雪淒淒,無人回應。
她曾以為她的阿慕死了她一定滿心暴戾不顧一切的報復,她所愛之人死了那麼就誰也不要好過,跟時縶之同歸於盡,把她所期望的一切攪的天翻地覆,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發現什麼也做不到。
沒有人可以報復,是自己,親手害死了她的阿慕。
是自己威脅她說,她死之日就是自己起兵之日,是她把時清薏逼到了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逼得她連死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死去,只能一個人悲哀的死在莽蒼山林當中,連一個陪在身畔,乃至於收斂屍骨的人都不曾有。
她那樣說只不過期望她的阿慕能把她放在心上,好好醫治好好的活下去,她從未料到會把她的阿慕逼到這樣的結局。
年輕的將軍跪在心上人的墳前似哭似笑。
「阿慕,你為什麼再等等我,再等一等我」
那一日離開去邊疆前她欲言又止,想說的卻並不是威脅或是其他,她只想告訴她的姑娘她放手了。
「我不爭了,我只想帶你回家」
哪怕你時日無多,哪怕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放棄燕京城的恩恩怨怨,忘記從前虧欠得失,把虎符呈給時縶之,解決完邊疆最後的鉗制,然後回到趙家村,你是瘋是傻都好,我都願意陪着你,然後跟你一同走下去。
可她的阿慕等了一輩子的承諾到底未曾聽見。
眼淚一滴一滴砸在風雪當中,有時候一步踏錯,而後步步都是錯。
沒有人知道那段時間燕京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將軍趙阿今抗旨不遵帶兵圍困燕京,人心惶惶以為天下易主,可最終是她一身風雪雙手捧着虎符跪在朝陽殿下。
世人都以為帝王會殺了她,可時縶之沒有,年輕的帝王下旨令她駐守邊疆,遠去千里,最好一生不再相見。
每一次相見都是一刀一刀的凌遲,叫她清醒的記起自己唯一寵愛的妹妹是如何悽惶的一個人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
她的小妹曾在離開前向她求了最後一道旨意,放過阿今,不要殺她。
那是她的妹妹最後求她的一件事,她不能拒絕。
北疆苦寒,轉眼之間一十二年,趙阿今再未回頭。
她是帝王手中最鋒利的長劍,劍之所至,莫敢不從。
她的忠心無需懷疑,哪怕手握重兵數十年都再未生出一絲反意,只是從不回京述職,帝王也從不召見。
世人都說景元帝時縶之養了一條好狗,忠心耿耿,劍指四方,是一條征戰不顧性命的好狗。
邊疆苦寒一十二年,第十三年的初春從趙家村傳來消息,趙阿今的大伯病重,想再見她的侄女最後一面,趙阿今第一次回到燕京上書女帝,意欲請辭。
帝王的筆在奏摺上停留許久,終於落下一字。
——允。
多年恩怨都在此刻徹底消弭,這十二年裏她打仗從不顧及性命,邊關的將士都說她一心求死,風雪如刀鐫刻在她眼角眉梢,雖然依稀可見舊年模樣,到底是蒼老許多。
帝王高居廟堂之上,階下的臣子跪伏在她腳下,啞聲問她「陛下,臣已活不長了,把她留下的信一併給了臣吧。」
額頭磕在冰冷的漢白玉石上,時縶之默然許久,最後仿佛是要笑的,終於只是嘶聲開口「你原來,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早已死去,卻還是心甘情願做了十二年帝王手中的屠刀。
階下的人沒有回應,只是以首叩地,良久,聽見高台上的女帝輕聲道「允。」
曾經和她針鋒相對的將軍跪在階下深深俯首跪拜「謝,陛下。」
等那個人離開以後女帝頹然陷入皇位當中,掌管天下權柄的地方原是這樣寒冷,她沉沉閉目,聲音頹然。
「我和她都在等,等着誰先動手殺了另一個,可等了這十年,終究誰也不曾動手」
她們互相殘殺,日後又該以何面目去見那個人呢?她們總在期望對方是那個率先舉起屠刀的人,了結這苦痛又漫長的一生。
高台上的帝王閉目,聽着殿中呼嘯而過的風聲,低聲道「有時候,我情願舉起屠刀的人是她。」
若是那樣以後九泉之下,她才將無愧於阿慕,她的帝位是她的妹妹用命穩固,寸寸山河寸寸血,阿慕的血濺在這皇位之下。
她撫摸着金龍環繞的帝位,半晌嘆息一聲「她也要走了」
歲月落幕,故人走得走散的散,日後這些恩怨愛恨都無人可言。
背後的黑暗裏是彎腰的慕容齊,他始終站在女帝背後,哪怕只是知己,只是臣子,他靜靜凝望着女帝的背影,輕聲開口「臣,一直在。」
——
那一十二年裏趙將軍總是不苟言笑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