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裳雙手結太極陰陽印,上舉齊眉,垂躬腰,左掌貼緊心房右手下探,身子徐徐下蹲。> 待右手觸及地面後,左手覆蓋其上交織成十字狀,雙膝跪下,額頭觸地。
這是道家最尊崇隆重的禮節——五體投地叩拜大禮。
她的動作緩慢莊重,一絲不苟。神態虔誠目光澄靜,如謁至聖,如面祖師。
同她距離僅僅三步之遙的幾個雜役心情激盪,沒搞明白狀況,見她跪下也慌忙跟着下拜,被同伴飛快拉起後,才覺前邊的掌教同長老們都還直挺挺地杵着呢,嚇得臉紅了又白,忐忑不安。
雲飛大驚失色。
溫柔和順的師姐今日怎麼變了一個人?倔強到這種程度,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抗掌教和長老的意志。
在回稟情況時,他把望見海船逃跑沉沒一節隱藏不說,就是怕掌教日後詢問,師姐咬定「五鬼搬運」惹下麻煩。至於對方身上的道袍感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此刻已被他拋諸腦後。
沒想到,她還是捅出了大簍子!
難道真的祖師爺顯靈?師姐是唯一進入過對方識海之人,必定遭遇了不可置疑的證據,才敢如此肯定。
想到這裏,連雲飛也有一絲動搖了。
聽到羅裳纖細而堅定的聲音,雲陽子脊背一僵,面上卻不動聲色,也不回頭。
縱觀修真界,沒有誰能搞出面前猶如仙境的神奇一幕,珍惜至極的靈氣跟不要錢似的汩汩冒出。難道海水之下有一道靈泉在噴濺,或者隱藏着威力巨大的上古法寶?
那人凌空而立,腳下卻仿佛有物支撐,怎麼看怎麼透着詭異。這海面之上光禿禿的,水底下能有什麼物事冒出來?
本來雲陽子的目力敏銳,看得清數十米水下的魚游草動。可是他才覺察異狀,海水便翻滾鼎沸,靈氣如熱浪騰空,把什麼都遮蓋住了。
他先後以氣場、神識窺探冒出海面的「白玉柱」,接觸到類似先祖的氣息便不敢寸進。越往裏去,靈氣越濃郁,近乎實質一般,切斷了氣場,阻隔了神識。若強行穿刺,恐怕會激起對方憤怒,實在沒必要冒這個險,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來的就算是大羅金仙他也認了,可來的是「祖師爺」。在沒有確鑿證據前絕不可以相認,也不得罪,是長老們經過簡短會商後形成的集體共識。原因無它,修真界秉執古禮,最講究師道尊嚴、長幼有序。一旦祖師爺回歸,全教上下都要聽其差遣,言而廢。
眼下,雖然羅裳那笨丫頭把話揭破了,揭破就揭破吧,自己反正是沒有聽見的。
全場皆驚,隨即一道尖利驚惶的斥罵響起。
「誰叫你跪的,快起來!」
丁君佩望見掌教長老們沒有表態,羅裳倒先跪拜了,心中又驚又氣又怕。完了,這一次天大的責罰燕子樓准逃不了,當其沖的就是自己這個管事。
她驚恐罵出聲後,曉得失了禮儀,乾脆心一橫直奔隊伍後方去拽羅裳,期待將功贖罪。
「你個浪蹄子,明天就滾出羅浮島!」
丁君佩用只能兩人聽見的怨毒咬牙切齒,拽住羅裳的胳膊往上提,又趁機死命掐。但她沒有幾分力氣,境界也不比羅裳高,硬是奈何不了對方穩穩磕下三個響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修真皆如此。廝混江湖有一條鐵律,永遠不要先於老大表態。雖然羅裳惹掌教長老們不高興了,但丁君佩耍小聰明反着搞,也未必討喜。
雲陽子和眾長老依舊沒有回頭,好像不知道背後有一出鬧劇正上演。
丁君佩瞧見姑媽微不可察地偏頭一瞥,目光冰冷猶如厲電一般,嚇得哆嗦着鬆開了手,傻楞楞站立,面色蒼白,心頭一派茫然。
怎麼辦?就這麼走回去,臉面肯定丟淨了。不回去?杵在這裏更丟人,倒成了這浪蹄子的貼身丫鬟一般。
「哈哈哈……好,你這個小女娃挺對老人家胃口。羅裳,到前邊來。」
蒼老威嚴的笑聲如悶雷滾動,又好像一具無形的巨大磨盤碾壓在港口上空,牽引海面上的靈氣跳躍不已。
「是。」
羅裳斂衽低眉,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款款走向海邊,理也不理身旁的丁君佩。後者見她動了,下意識吊在後頭,卻越拉越遠,腳步凌亂浮華,如踩踏在棉花堆里。
背襯火燒似的晚霞,凌空虛立海上,小滿哥瞅着羅裳慢騰騰的步伐,心頭那個急呀。
菇涼,你就不能走快一點嗎?
他好像圍草裙打赤腳,手無寸鐵,在一群荷槍實彈士兵面前跳大神的原始人,非但不能露怯,還要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死撐。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人家正虎視眈眈尋找漏洞。自己一旦露出馬腳,必被秒轟成渣。
反正,小爺打死也不上岸!
月亮粑粑的,丫參拜祖師爺居然懷揣兵刃,甭說巫劍桃木劍,一哥們居然連燒火棍也拎出來了。掌教和長老的腰身鼓鼓囊囊,說沒有藏掖幾件重型法器,打死我也不相信。好在龍天爺爺說過他們底蘊淺薄,沒啥高級法器,否則小爺真不敢在射程之內托大。
南海派主修神識,威力真不是吹的。小爺的精神力量夠強大了,吃幾百號人眼巴巴瞪着,如同被幾百條粗粗細細的鋼索捆綁,快喘不過氣,連轉一個念頭都艱澀得很。好在癲老頭兒的神魂氣息在外圍做了一個烏龜殼,小崽子們不敢冒犯,阿彌陀佛!
對於建文帝一手開創的南海教派,滿江紅是有研究的。
當皇帝時,建文帝是一個小白兔般純良迂腐的青年。尤其在如火如荼的靖難之戰中下達了一道愚蠢聖旨,「不得傷朕叔父」,令八百年後的小滿哥笑掉大牙。但是成為南海教祖之後,無上性情大變,很有一點暗黑蔫壞。像「驚神刺」、「搜魂**」等等陰損法門,根本不是正常人類能夠開出來的。
在封閉崇古的修真界,開創者的理念可以貫穿歲月影響後世,導致後輩子弟同他一個德性。所以滿江紅遭遇不陰不陽的尷尬場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好嘞,你們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嗎,小爺就亮一手絕活瞧瞧!
羅裳在眾人複雜的注目禮中走到隊伍前列,快抵達長老那一行平行線時卻停下了,再往前走就有逾越冒犯之嫌。
「你且往前行。」
小滿哥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大聲鼓勵。
「是。」
羅裳豁出去了,目不斜視,索性連掌教也過,距離海岸僅僅一步才停下。
群情激昂,一派譁然。
她,一個鍊氣二層的文書弟子,居然敢站到掌教的前面去。
憑什麼?
師道何在?長幼何在?尊卑何在?
不合常理的場面把一干弟子搞懵了,小聲唾罵者有之,大聲斥責者有之,數息之後均安靜下來,惴惴不安地去瞅掌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