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易領着新死的鬼,回了茶館,正好趕上陰館開放的時候,魚月初出來迎,看到重返青春,一如初見時分模樣的田躍進,有點難過,也有點高興。
高興是又能一起共事工作,難過是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到底還是死了。
「月初姑姑,好久不見。」田躍進舉起手來,打着招呼。
這一聲呼喚,喚醒了多年一起共事的回憶,魚月初也微微笑着道:「回來啦,小田。」
「回來了就好好工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對,你現在是個鬼。」周九易真是個破壞氣氛的小能手,一張口就是老資本家了,他岔開腿兒,癱坐在樓梯的台階上,也不管髒不髒的,反正在自己家裏,他從來不顧及形象。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看到他這副模樣,魚月初習慣性皺起眉頭,如果是以前員工和老闆的關係,周九易大可以厚着臉皮,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但是現在不行。
這可是女朋友了!
於是周老闆接受信號,趕緊一個鹹魚翻身,裝作剛才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嚴肅臉道:「我剛才被台階絆倒了,說到什麼來着?」
好吧,這張嘴就是胡話的毛病,可能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田躍進好心提醒:「你說到我現在是個鬼。」
「對對對,就是這個。」周九易作恍然大悟狀:「你以後和月初一樣,都值陰館,月初,你貼個告示,就說以後茶館提供小食,配茶吃的那種……算了算了,我明天給你畫一張。」
他自己來回推翻自己說的話,碎碎念着,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目光炯炯,對準目標田躍進:「沒有靈感啊,田躍進,你現在去廚房,做些好看又美味的吃食,我要照着畫!」
你是想吃才這麼說吧!
田躍進在心裏吐槽,但是表面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拍了拍手,無奈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轉身下樓,朝着廚房走去。
然後又想到了什麼,朝着魚月初問道:「我還是原來的房間?」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才繼續下樓,朝廚房走去。
資本家周老闆和他俏麗的女員工魚月初,目送田躍進即使變成鬼,卻依然蹣跚的背影,兩兩無言。
「哪有你這樣的,」等看不到田躍進了,魚月初才出聲嗔怪,附贈一個輕飄飄的白眼:「剛回來,就讓人家幹活?」
周老闆振振有詞:「我怎麼啦,我這是讓他激起肌肉記憶,趕緊進入狀態!」
他狡辯一直都是有一手的。
魚月初懶得和他爭辯,輕哼一聲,轉身回陰館去了。
看魚月初走了,周九易嬉皮笑臉的模樣也收了,接連不斷的信息,塞滿了他久久不願意使用的腦子,讓他這樣怠惰的性子,深感吃不消。
從木夕夕來,引出朱野的問題,再到猴族長老來信,到現在地府孟望溪出現異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就像站在大海中,被一個浪頭打倒又站起,還沒有站穩,另一個大浪又掀翻他。
周九易長長的嘆息,走上三樓。
三樓的走廊,壁燈們安安靜靜的照亮前方的道路,一團團柔和的光芒,不吵不鬧。
他走進自己的三途界,又回想起猴族長老的信來。
那封文縐縐的信,從措辭到落款,都是侯雲瑞那廝的風格。
但正因為如此,才顯得不正常。
他又重頭開始想,一字一句的琢磨着,坐在茶園濕潤的泥土地上,陷入沉思。
羽長老約束着吵鬧的小精怪們,不讓她們發出噪音,打斷周九易的思路。
「可是……」
「噓!」羽長老一把捂住發出聲音的小精怪,像羊圈裏面的牧羊犬,一邊做着手勢,讓這片區域的小精怪退出周九易所在的地方。
雖然羽是新的長老,但是很有威信,不多時吵鬧的小傢伙們,在羽的指揮下,全面退出茶園。
「現在你要說什麼?可以說了。」被羽捂住嘴巴的小精怪,碧綠的眼瞳里全是要憋死我了的焦急,她終於等到了說話的機會。
她很委屈的說:「可是大人坐着的茶園剛施了肥。」
「茶園剛施了肥。」
「施了肥。」
「大人不嫌臭麼。」
「不嫌臭麼。」
「臭麼。」
周九易當然……
他當然嫌臭了!
思考了半天,也摸不到頭緒,那索性不再去想。
小老頭的吃食應該做好了,好東西得趁熱吃。
他這樣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起身拍拍手,準備下樓吃東西去。
可這一拍手不要緊,一股子發酵的酸酸臭臭還有點辣眼睛的味道,也隨着他的動作,揮發開來。
好消息是,茶園用的肥料,並不是塵世的人類用的化肥和農家肥,不包含人類或者動物的排泄物。
小精怪把茶樓客人喝過茶葉和茶水,進行堆肥發酵,正所謂原湯化原食,在周九易的茶園裏,輪迴的是茶的一生。
壞消息是,這玩意兒比農家肥還要臭。
而且難以祛除。
「我去!」即使周老闆沒有潔癖,也難以忍受這股子氣味,他嘴裏乾嘔幾聲,瞬移回自己的房間,把今天穿過的衣服毀屍滅跡,去浴室瘋狂搓洗着自己。
完了,我不乾淨了。
就在他洗的差不多時,一個念頭靈光一現,揮之不去。
他又想到了侯雲瑞的信。
他和猴族長老相識很早,兩人又都是不擅長打架的,喜歡動腦子,平日裏悠閒自在,把髒活累活,能推給別人,就推給別人干。
性格相似的人,很容易就成了朋友。
周九易在老猴家裏,沒少喝他孩兒們釀的猴子酒,時間長了,也喜歡自己做點兒,同大家分享。
而侯雲瑞在周老闆的影響下,在自己領地,也修了不少的溫泉。
老猴這個妖怪,有些強迫症,嚼文嚼字像個老學究。
「不妥……不妥,我還是重新寫一封。」
「這不是挺好的嗎?」當年的周老闆不以為意,將手中酒壺隨意一丟:「又那裏出問題了?」
「有個字寫錯了,這個落款還有點歪。」侯雲瑞搖搖頭:「我要重寫。」
周九易在腦子裏過侯雲瑞的信時,並沒有發現其中的玄機。
現在沖澡的時候,才突然發現。
侯雲瑞的信里,心潮澎湃的澎湃,是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