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風自田間拂來,散了幾分初暑的灼熱感。
京郊一處別莊前。
顧庭季牽馬走來,順手就遞了一根韁繩出去,望向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少年。
眉微挑,溫言而問:「馬術如何?」
看上去,倒像個正來考較學生功課的夫子。
蘇清宴低頭將包袱系得頗緊,又仔細檢查確認了一番。
才抬眸,眉梢眼角處,輕帶出一絲守禮的淺笑,語氣卻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不才,不才。」
「千里可行矣。」
少年接過韁繩,笑得灑拓又狡黠。
顧庭季看着這樣行事陌生的少年,微頓。
好像,眼前的少年郎,與書院裏那個對着教習夫子們,總是克己守禮,溫恭自虛的蘇清宴,好像有些不同了。
更有活氣一些了。
顧庭季淡笑一瞬,眸間淺蘊,卻未再語。
乾定浩渺,終有所待。
少年人身上的那股朝氣,無論何時,都是令人傾羨的。
他顧庭季此番,可也能算作是回至年少了?
覆盤、重擺,換局。
……
一旁的蘇清宴,卻並未注意別的。
只伸手輕撫上馬身,同這匹……一看就是她現在買不下的馬,正彼此熟悉着。
她這副身子並沒什麼練武的天賦,所以,從前也只學得了些馬術的皮毛。
雖只是皮毛……可,去歲那些一睜眼就在逃命的日子,卻不是白熬的。
父兄……阿娘……
蘇清宴輕嘆了一口氣,而後便快速壓下心中的情緒。
就這麼,微扶了馬鞍和韁繩一把,就還算招式利落的,跨上了馬背。
少年的雙腳,垂落於兩邊的馬鐙之上。
看上去,此時,倒比正在撫馬的顧庭季還高出了許多。
禾風襲來,吹亂了幾絲耳發。
少年以俯視的姿態,神色自如地看向顧庭季,喚了一聲:「顧大人。」
何時啟程。
顧庭季聽出了少年未說完的話。
卻不急不慢的,待着眼前的驄馬嚼完了最後一口乾草。
才安撫式地輕摸了摸馬頭,而後便躍身上馬。
不過眨眼,男子便動作流暢利落地跨落在了馬背之上。
抬手虛指了一下前方,唇畔噙笑,啟繩道:「明日卯時二刻,駕至業陵郡。」
「正好,也讓顧某看看蘇公子的日行千里……」
「是不是——確有其能。」
說罷,便駕馬一聲,絕塵而去。
男子的沉笑聲,隨塵漸遠。
馬蹄揚落而出的泥塵,讓少年座下的馬,躍蹄出聲。
似是不滿落於其後一般。
好在,蘇清宴只愣了半瞬,便提繩駕馬,朝前方那個,已先躍出幾十丈的人,緊追而去。
……
夜間趕路,雖難視物,但也算得行路酣暢。
官道闊然,皎月清清,暉光泠泠。
二人躍馬疾馳於路間,只余夜風颳於耳側,簌簌而過。
四周靜籟,月色朧然,噠噠的馬蹄聲,急促又頗有節律地落在人心上。
暢快,舒闊,拓然!
這是蘇清宴心中許久已經沒有出現過的感受了。
忽然促笑出聲,「顧大人,可願同小子比上一比?」
因此時的疾馳飛奔,少年那往日聽起來還算清潤的嗓音,此時卻間雜進了不少風聲。
有些含混,落在耳中,卻又似乎清晰得厲害。
顧庭季聽罷,淡瞧了身側並馳的少年一眼,便忽然笑開了,暢快道:「甚好!」
話音一落,男子便極有技巧地將韁繩一控,輕勁落於馬腹兩側。
瞬間,便又先少年一步,疾馳而去。
蘇清宴見狀,氣笑了一聲,才又拽着韁繩,匆匆往前追去。
兩人縱馬於官道之上。
酣暢淋漓。
直到後半夜的丑時四刻,兩個夜路人,才過完這一段官道,側轉入了山林間。
初夏時分的半夜,仍是有些清泠泠的。
尤其入山之後,涼意更甚。
帶着寒氣的山林風,就這麼從袖間、領間,大搖大擺地鑽了進來。
蘇清宴不由自主地用一隻手,籠緊了些身上的衣衫。
另一隻手將韁繩在馬背上放穩,才輕撫了撫馬身。
嗓音裏帶了些笑意,「多謝馬兄送蘇某一程。」
隨後,便輕拍了一下馬身。
於是,兩匹驄馬便十分通人性的,往回處急奔而去。
無一絲牽掛之意,就這麼漸行漸遠了去。
倒像是個任務圓滿完成的小兵,神氣昂首的。
這是,軍馬。
不過一個別莊,都用的軍馬。
足可見,其主人有多得聖寵。
自然,她今日也算是沾了光,騎了一次,軍馬中的軍馬。
「它們自小受訓有素,識得路。」男子淡聲而落。
許是瞧蘇清宴年紀尚小,惻隱之心頗多,顧庭季便多言了一句。
算是寬慰。
蘇清宴轉過頭,遙望着已上了幾步山的顧庭季。
幾個時辰的疾騁,依舊是一副儀容端正的模樣。
眉舒目朗,清雋端致,溫雅淡和。
看着很是無害溫慈的樣子。
但蘇清宴知道,這不過只是……表相。
「大人誤會了。」少年撩袍而上,音色清潤。
「學生只是在想……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買得了這樣的馬。」
蘇清宴在跟前停下,緩緩揚出一個笑來。
神色坦然,無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