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盈香第一卷·一痕沙番外五·無憾夏夜,明月當空。
風吹稻田,傳來蛙聲一片,足尖踏過稻花,轉瞬已出稻田。
翩若驚鴻,行雲流水,動作似鬼如魅。
再往前,蛙聲漸漸不可聞,耳邊取而代之的是切切蟲鳴;而目光所及之處,是隨着風動而顫顫巍巍、香氣撲鼻的薔薇花。
月光下,紅的、白的、粉的,明明因為夜色而難以區分的顏色,在來人面前卻清晰可辨,她伸手想折一支紅色的薔薇,卻又在觸碰到柔軟的花瓣時,戛然而止。
花香似霧,風吹花動如海。
來人的呼吸幾不可聞,但心卻跳得劇烈。
她望着遠處隱在薔薇花叢中的稻香居,腳再也邁不動一步,看上去她是想靠近的,又始終沒能前進一步。
近鄉情怯。
稻香居不像是皇宮裏的巍峨宮殿,反倒更像是寥有野趣的農里人家,只是門口成群成片的太監宮女又破壞了這種閒適感。
天色不早,屋子裏頭亮着燈,裏面的人是在讀書、在制香,還是預備就寢了?多少年了,她和他們還好麼?
想到這裏,來人拔腿就跑,幾乎是逃一般的遠去無蹤。
一直跑到另外一處宮殿,她心裏那股歡喜、委屈、後悔,才得以稍稍平復。
當年走的太衝動,離開之後才知道有多想念,可她回不來,如今終於回來了,她又不敢去見。
娘,會不會還在生氣?
她靠在欄杆上長舒一口氣,心裏仍在翻江倒海。
兩隊羽林衛過後,她閃身進入欄杆後的建築,這裏曾經是爹娘共用的內書房,現在應該還是吧?
門口兩個小太監只覺眼前一花,來人輕而易舉的走了進去。
裏面也亮着燈,三間內室,步入最大的那一間,一架山水屏風將其一分為二,兩張書案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小的那張擺滿了「印刷」的書冊,有醫、有藥、有香,還有不認識的很多符號,應該是娘說的化學元素,桌子角落裏還擺了一隻畫簍,她隨手拿了一卷,緩緩展開,是她和壯壯的周歲,娘畫的全家福,畫卷上兩個小童胖成團,一個睜圓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一個愛不釋手的拿着一把寶劍。一看就能分辨出來是哪個。
可來人卻像是害怕一般,連忙把畫捲起來,再也不敢去看其他的畫卷。
她來到大的那張几案前,上面沒有奏章摺子,只有一些精巧的木玩,有貓有兔有豬,還有松鼠和老虎,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最當中的他們一家七口。
捂住胸口,拿起最胖笑得最甜的那個胖胖娃,眼淚終於留下來。
極遠處,傳來禁軍戍衛整齊的腳步聲,宮禁森嚴。
近處卻傳來門口太監的小聲交談:
「最近巡邏的羽林衛也太多了些,聽說十六衛的人都有出動。」
另一個太監回道:「這還用你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不是說太后娘娘回宮了麼?聽說娘娘喜靜,弄這麼多人馬來來回回的,萬一驚動了太后娘娘……」
另一個太監嗤笑道:「說你笨吧,你也挺聰明,但說你聰明卻總糊塗。太后娘娘喜靜防的是別人打擾,可不是不顧安全,多來些羽林衛有何不妥?再者,你我不過兩個看門的太監,職責不過是看護先帝的書房,你要管那麼多,真是沒事兒瞎操心。」
「哎呀!倒也是這個理兒!」先頭開口的太監又道:「不過咱們這活雖然沒法子出頭,但也算輕生了。每天不過打掃打掃裏頭,再看好門,還有兩班倒。」
「那自然,這等活計一般人想來還來不了呢!咱們看着太上皇,哦不,應該是先帝的書房,尋常惹不上外頭的官司,而且今上每兩三個月總會來一次,咱們這些人也不是一次得見天顏的機會都沒有!」
「是了是了!這麼一想還真是個美差……不過要說美差,早些年就撥給寶元長公主的那些太監宮女才是安穩到老呢!」生活乏味枯燥,夜裏更有傾訴欲望:「你說,咱們這位長公主究竟是死是活?若說活着吧,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連先帝入土都沒見這位公主現身,但若說已經死了吧,無論今上還是先帝時不時的都要給她加食邑和封地……」
「閉嘴吧你!找死別拖累我!這是你我能議論的?」另一個太監連忙呵斥道:「你我不過小小奴婢,知道的太多沒甚好處;如今太后娘娘病重回宮,陛下最緊張親娘,而太后娘娘最疼的便是那位寶元長公主,你我若是撞在槍口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躲在裏面的人一僵。
先帝?太后病重?
爹已經死了?娘還病重了?
幾十年的牽掛在這一刻杳然於天地,愴然於心頭。
她握緊了手裏的胖娃娃木雕,如同浮光孤鴻一般又回到了稻香居。
這才發現,門口立得密密麻麻的可不光有太監宮女,還有不少太醫以及一眾皇子公主!
人人臉色肅穆,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可見娘的病已經到了危急關頭。
她再顧不得,一個障眼法人已經進入了內室,再一抬手,裏面的太監宮女神志就已經陷入昏聵。
「什麼人?」已經做了幾十年皇帝的李翧最先反應過來。
床上的人也似有所覺,卻繼續吩咐道:「翾兒,這些年我的心血都已經託付給你王姨母,等我去了,農桑水利皆可問計於她。」
李翧握着沈秋檀的手,鄭重點頭。
一邊王蘊飛含笑流淚:「秋檀,夠了,你為我做的早就夠了。」
王蘊飛的內心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平靜,她是曾經的魯王妃,後來李琋登位並沒有對兄弟趕盡殺絕,而是全部幽閉,一直到死,而她因為沈秋檀的關係早早被放了出來。
婚姻沒能給她一日安寧,她甚至慶幸沒有孩子,便想從此隱居山水,誰知後來李琋會早早退位,而他們夫妻兩人會一起找到她,她以為是老友再聚,誰知沈秋檀想請她一起治理經常決堤泛濫的長河。
她當時膽怯又激動,畢竟這些才是她一直喜歡的事情,只是因為生為女子很多不得已施展。她早聽說李琋對待工匠十分看重,他登位後工事工匠日趨細化和繁榮,而沈秋檀的幾番勸說,也終於讓她點頭。
如此,這才有了後來的她,大寧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工部少府監。
她與沈秋檀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