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仿佛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忍不住放聲大笑，直到笑得左良玉惱羞成怒之際，這才聲音虛弱的又向左良玉問道：「左將軍這些年來，收受我等的買路錢買命錢可不少吧？」

    「皇上聖明又豈會相信爾等的誣陷之言，而錯傷大將！」左良玉這話說得便不再剛才那樣理直氣壯了。

    收流寇的買路錢、買命錢是明軍的慣例，千里為官只愛財，沒有這筆銀子入賬只怕好多人都尥蹶子不幹了。朝廷的財政是個人都知道有多爛，遼餉還好一點畢竟有清朝這個大敵在，而且先後幾任遼東總督都是能搞事的，朝廷加遼餉撥的銀子，下面的官員們還稍微知道收斂，不會直接砍掉一半。

    而左良玉他們這些軍隊可就沒有這樣的好待遇了，好多軍士一輩子就只有一件鴛鴦戰袍。餉銀只能看命，而且朝廷撥的餉銀本來就不夠，然後戶部的大佬們要拿一半，兵部又有拿一半，最後層層剝削下來，落到士卒手上的十不存一。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反正都是給軍官們種地當農民，如今正在戰時，這年頭戰死了又沒有撫恤，打贏了就幾千幾萬人分一張獎狀，沒錢誰願意幹這種玩命的活，流寇屢剿不滅和明軍出工不出力，每次都只是把流寇趕出自己防區有很大關係。

    當然這還算好，面對大頭兵上面的大員們始終會稍微注意一點吃相，不時給他們漏點湯水下來，而下面的將軍們也會照顧手下的士卒，最起碼讓他們上陣之前能吃口飽飯，不然這年頭此起彼伏的兵變就能讓他們焦頭爛額。

    可是對百姓就沒有這樣的照顧了，朝廷撥的賑災銀，當然少不了上面的大人們那一份。下面的官員也有抽走一份，這年頭皇權不下鄉的，最後的地方上真正負責賑濟的鄉紳里正，就只進不出做到一毛不拔，更是借着災年逼百姓賣兒賣女，最後以幾袋米的價格連人帶地收到自己手上。

    「光是這些倒是也罷了，我也知道左將軍故意放縱手下劫掠四方，幹得可比咱們還要狠，昔日有我義軍反抗暴明，明朝為了剿滅我們，所以明帝、大臣們都對左將軍所為故意視而不見，等到我義軍一滅，明朝為了平息民憤，只怕就要取左將軍的項上人頭以謝天下百姓！」

    「放屁，本將還是不是為了朝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本將帶着大軍辛辛苦苦捨生忘死的剿滅流寇，各地官府非但不願出力，更是連城都不讓我們入，我們沒有糧食不得餓死，士卒幾年得不到餉銀，別說打仗不兵變就是好事，我若是不放他們劫掠，給他們好處，他們又豈會聽我號令！」守在洞口的都是左良玉的親信家丁，左良玉倒是不怕別人將這話傳出去，直接向高迎祥反駁道。

    隨即左良玉又是一驚疑惑的看了洞內一眼，半響之後才向高迎祥冷笑道：「高迎祥今日任憑你再怎樣胡言亂語，本將也絕對不會放你離開！」

    「本王今日自知必死無疑，哪裏還會奢望左將軍放我離開。況且就算是左將軍想要放本王離開，也無能為力，盧閻王洪承疇俱在，左將軍你敢嗎？」高迎祥滿是不屑的笑道。

    左良玉多麼高傲的人，便是明知是高迎祥的挑撥之言，還是忍不住心裏一怒，氣急反笑：「盧總督是何等人，一身武力驚人棄文從武以來未嘗一敗能正面大敗清軍。洪總督更是兵部尚書日後出將入相不再話下，他們在此本將的確不敢，高迎祥你無須激我！」

    高迎祥此刻無力的靠在牆邊，心裏滿是對左良玉的不屑，臨死之前還中他算計，左良玉怕是離死不遠了。他今日之言已經打動左良玉，他日左良玉剿滅其餘流寇之時，必定會有所保留。甚至會主動放他們逃脫。

    可是正如高迎祥所斷言，左良玉這人只有小聰明卻看不清大勢，明朝如今對內對外皆大佔上風，隱隱有中興之象，高迎祥對自己死後的事業都不報任何希望，左良玉的做法換做以前沒錯，給自己留條後路。

    看看李成梁與戚繼光兩人的結局就能看出來差異，戚繼光單論兵事甩李成梁幾條街那麼遠，但是戚繼光最後落魄而死，而李成梁則長鎮遼東，為李家立下百年基業，最後自身更是得以封侯。

    兩人最大的區別則是，戚繼光把倭寇全部剿滅，打得他們不敢再入侵明朝。而李成梁則先是打得遼東諸部落叫爸爸，然後在明知道這群兒子各個心懷鬼胎的情況下不時養虎為患，向朝廷證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明朝能人極多，非是少了你左良玉不行，本來說不定憑藉左良玉往常立下的功勞最後被清算還不會死，能回家當個富家翁，左良玉再那樣做，那就是取死有道。

    高迎祥思及此處，終於滿意一笑，突然又捂着嘴重重的咳嗽幾聲，隨後覺得手上有異，翻開手掌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看，直接手上滿是血跡，先是苦澀一笑，又輕聲嘆息道：「想不到我高迎祥竟然當喪命於此！」

    環顧四周，見周圍的親信們皆是臉色蒼白心有戚戚，高迎祥強撐其身來，大笑道：「我高迎祥自起兵以來，七年間縱橫數省馳騁兩北，屢敗明軍率百萬大軍掃蕩中原，最後竟然被困於在山洞之中，身死人手為天下笑，真是可悲！」

    「闖王莫要喪失信心，某這就帶闖王你殺出去！」身邊的親信將領哀聲勸慰道。

    「爾等隨本王身邊數年，為本王從來都盡心盡力，如今事敗罪不在爾等，爾等取我人頭去向明軍請功，或許能得一場富貴，也不負爾等與本王相識一場！」高迎祥唉聲嘆氣的說道。

    此時原本就人心浮動的流寇們，突然安靜下來。人若是能活，誰又願意去死了！大家跟着高迎祥是因為指望高迎祥能給大家帶來好處，如今高迎祥馬上就要死了，除了少數人之外，其它人可不願意隨高迎祥一同送死。

    「大好頭顱，誰當取之！」高迎祥說罷憐憫的看了一眼眾人，隨後拔劍自刎。

    外面的左良玉聽見動靜，顧不得危險帶人衝進來，卻震驚的看見高迎祥自刎這一幕，根本來不及阻攔。

    「左將軍，本王先走一步了！」高迎祥慘澹一笑，手上寶劍「哐當」一聲跌落在地，整個人便靠牆倒下來。

    左良玉神情惱怒至極，高迎祥沒按好心的先是出言挑撥他，之後更是在他面前自刎，潑天大功就在他面前溜走，左良玉豈能不氣。抓活的高迎祥送至京城，與死的高迎祥可是兩碼事。

    「把他們都給我殺了！」左良玉可不會放過這些人，他們可不比高迎祥地位重要，而且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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