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離開兵房,向着棚舍另一頭的馬廄走去,打理馬廄是他日常勞作之一。
只是現在他步履沉重,心不在焉,有些渾渾噩噩。
李瘸子說得沒錯,他今天已被申都監挑選為陷陣士,晚間就要出戰,所謂趁夜擾襲敵營。
而近兩個月以來,幾批去夜襲的陷陣士,全都沒活着回來,聽說不是給西夏巡邏隊當場格殺,就是被吊在西夏營寨的大門上,活活鞭打而死,此後還得曝屍幾日。
夜襲沒有將領帶隊,也沒有輔以計謀,且被挑選上的,大多是破戎寨的老弱兵卒,但等待着他們的,將會是西夏精銳步跋子。
所以,這效仿三國名將高順的所謂陷陣士,簡直是個笑話,申都監這樣做,無疑是讓人去送死。
可是申都監統領破戎寨,軍令如山,不去,也是死。
或許是太膽小懦弱,聽到被挑選為陷陣士的軍令後,那位也叫高守的前身,受到驚嚇跌了一跤,可能就那樣猝死過去,這才有了自己的存在。
在這裏忍受着屈辱勞累,幹了近一年繁重苦役,又從未接受作戰訓練,如今卻即將被丟上戰場,成為毫無價值的炮灰。
真是夠了!
死,對如今的高守而言,並不可怕,剛才面對大膀子的欺凌,他都打算拼死反抗來着。
但,拼死反抗是為了有尊嚴的活着,而炮灰是白痴一樣的送死,意義完全不同。
何況高守根本無法認同這個所謂的大宋。
賊老天這是在戲弄我麼,古代一日游?
不,不能就這樣毫無意義死掉,我要想辦法活下去!
高守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收攝心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很清楚,在血腥而殘酷的戰爭中,只有冷靜和堅強的面對,才能獲得一絲生存希望。
戰場上,能活下來,便是最大成功。
高守嘆出一口氣,舉目而望,那天邊的山坳上,如血殘陽猶在奮力把最後的光芒,灑向大地,也給雜亂着營帳與棚屋的破戎寨,蒙上一層詭秘艷紅。
仲秋時節,這裏晝夜溫差很大,此刻北風漸起,吹走陽光里的餘溫,而破戎寨還有不少人光着膀子,揮汗如雨,除了操練的兵士,還有勞作的工匠。
工匠們有的在建造新的房舍,有的在製作各種守寨器具,如鹿角木、蒺藜、檑木等,還有的在修補或打造兵刃、弩箭。金鐵交鳴聲,木槌沉悶的敲擊聲,軍漢和工匠的呼喝聲……匯成一片,嘈雜不堪。
本是無人在意路過的高守,只是高守走過燃燒着火炭的鐵爐時,沒注意風向,被一陣煙灰嗆到,難受的捂着鼻子咳嗽起來。
附近的工匠和兵士看到,臉上滿是揶揄之色,暫時停下手中的活,把高守的狼狽,當作難得的樂子。
「哈哈,看那小子,甚是呆傻。」
「是那個小書呆,不是說,他聽聞被挑選為陷陣士後,驚嚇而死嗎?起初還為此事談笑多時。」
「看來只是嚇暈過去,但也就多活幾個時辰。」
「此等無用之人,死了也好。」
……
高守並不意外,在他記憶中,破戎寨只有那李瘸子對他不錯,其他人不欺負他算是好的。
不過,經這一鬧,反而讓高守清醒過來。
現在最重要的,是為自己生存做謀算。
沒有多少時間了,今夜子時就要出戰,只有一個選擇——逃跑。
逃跑也是困難重重,兇險難料。
逃兵被抓獲後的懲處,是要斬首示眾,可是到這個地步,也管不了那許多,能多活一時是一時,總比白痴似的沖向西夏營寨送死強。
在這之前,自己的表現不能跟以前有太過不同,否則會引起人們的懷疑,儘量要看起來順從怯懦些,像以前一樣。
由此,高守對於周圍諸多的嘲笑與諷刺,並沒有任何表示,他低着頭匆匆走過去,來到馬廄。
馬廄是土木結構,搭建得要比他住的草棚好很多,裏面餵養的馬不多,二十來匹,大部分是用作拉車或傳信的駑馬,真正能上陣衝殺的戰馬只有七匹。
由於沒有出產良馬的牧場,戰爭又在不斷損耗,大宋的馬匹很少,戰馬更是極其緊缺,馬匹比人還要精貴,不但住的比普通廂兵好,吃的也是精緻草料。
這點高守非常清楚,因為幾個月來,餵養馬匹這活,正是他的日常勞作之一。
餵馬聽起來簡單,似乎還帶着幾分文藝味道,不是有句話叫做「劈柴餵馬,周遊列國」麼,可要是把扛沉重草料,清理大量臭哄哄馬糞等髒累活一併算進去,肯定是文藝不起來了。
「敢問這位少年郎,是負責馬廄嗎?」
一個正從木車往下卸一捆捆乾草、麥秸的年老鄉民,見高守走近,帶着笑臉恭謹的問了一句。
「嗯。」
高守沒心思搭理,隨意應一聲,捧些新草料餵馬。
戰役勝敗,關係到邊境鄉民的存亡,做為大宋百姓,當然希望大宋軍隊能獲勝,如同面前這對祖孫模樣的鄉民,從後方幫忙送來草料或食物犒軍的,並不少見。
看到高守這番態度,年老鄉民憨笑一聲,不以為意,不過,他身旁少年的面色,明顯有些不悅。
少年鄉民大咧咧的往高守面前一站,粗着嗓子毫不客氣的理論起來:「餵馬的,我與阿爺大老遠給你們送草料,你不來幫忙卸車便算了,為何擺出一副臭臉?真是好生無禮!」
高守感到相當無語,啼笑皆非,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寫着「特好欺負」四個大字,不然怎會連一個小鄉民都要跟自己過不去。
眼前這個少年鄉民與自己年紀相仿,身穿灰色短褐,臉色與老鄉民一樣,顯得黝黑,不看黑臉上塵土髒污的話,五官倒是挺端正,明澈秀氣的眸子頗有神采,而眉眼之間帶着的稍許慍色,讓他多了幾分冷傲和距離感。
他身形勻稱,舉手投足間充滿一種蓬勃活力,不過,他的手太過細嫩,不像干粗活的,與自己不一樣——咦,不對,這傢伙是女扮男裝!
前世見過太多女扮男裝或男扮女裝,無形中培養了高守的某些眼力,更何況她還站那麼近。
「好男不跟女斗。」
高守嘟囔一句,繞開少女鄉民,自顧自繼續干自己的活。
他不想節外生枝,影響逃命計劃。
心中已經考量過幾個方案,最佳方案是等到子時出戰後,故意偏離進攻路線,然後儘快逃離戰場。破戎寨的人會以為陷陣士都死於西夏人之手,自己就可以安心找個偏遠村落先活下來,再想辦法攢點盤纏,尋路回杭州。
主意已定,心中稍安,子時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還有幾個時辰做準備和休息。
高守沒有注意到,剛才不經意的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卻讓祖孫倆瞬時面色大變,異常驚愕。
「別走!」冷傲少女緩過神,急忙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