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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關於景林(下)
煙樹環繞下的冷泉亭,置身期間,可聞到草木清香,可聽到泉水伶仃。愛字閣 m.aizige.com
圓幾前,一襲男裝的江炤寧獨坐,守着一盤殘棋,手邊有酒。旁邊的座椅上,放着一個樟木書箱。
兩名隨從站在亭外,神色怡然地欣賞眼前美景。
再往前,便是著名的古剎靈隱寺。她沒有前去的打算。
連續三日,上午她都留在冷泉亭。每次到這兒,圓几上前一日被她走通的殘棋,便會換成新的一盤殘棋。
這殘棋,是一位法師為同好中人而設。
景林到江南,必來靈隱寺,與高僧參禪對弈。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數日。
不是刻意等,想每日騰出半日光景碰碰運氣。
將至巳時。
炤寧一手執子思忖,一手去倒酒。
有人以扇柄攔住她的手。
她微微側頭,凝眸。
墨竹扇骨,綴有墨玉扇墜。
視線上移,看到男子修長潔淨的手,手腕上一串珊瑚佛珠。
她唇角緩緩上揚。
男子輕輕一笑,端起酒壺,將圓几上的兩個空杯斟滿酒。
景林端起一個酒杯,在她對面落座。
炤寧問道:「我擾了你和方丈的雅興?」
「沒。」景林解釋道,「這兩日的殘棋,是我與方丈留下的,兩局都被人走通,我難免有些好奇,便抽空過來看看。」
「那就好。」炤寧端起杯,與他的酒杯碰了碰,笑容愈發璀璨,「為久別重逢。」
景林一笑,陪她一飲而盡。
「重開一局?」炤寧問道。
「嗯。」景林頷首,與她分別將黑子、白子收入棋子罐,期間淡然打量着她。
面前的女子,仍如當初,仍舊是那個美得不成樣子的妖孽。
任憑流年數轉,歲月無聲消逝,她仍舊是昔年模樣,美麗絕倫,風華不減。目光尤為靈動、澄澈。
他知道,這只是她在在意的人面前的樣子。
沒有改變。
多好。
他對她抬手,示意她先落子。
炤寧落下一子,凝眸打量着他。
男子一襲深衣,俊朗的容顏未改,只是當初的冷漠、戾氣已化為淡泊疏朗。正值盛年,卻擔得起仙風道骨四字。
所聽聞的並非虛言。
真好。
「誰准你跑這麼遠的?」他和聲詢問。
炤寧反問:「你說過不准麼?」
他聞言微微揚眉,隨即對她一笑,「為何前來?」
「來見你。」
他由衷地道:「我一直過得不錯,不用記掛。」
炤寧凝視着他,「不管你把我當什麼人,也不管我把你當什麼人。一走數年,能見到的只有幾個字條,你覺得我能不記掛麼?」
「……」景林思忖片刻,「又犯疑心病了?」
炤寧語氣艱澀:「若是傳信給我的人,在對我撒一個彌天大謊——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本來就有人能在筆跡上做文章。甚至於……不是懷疑你的能力,真就是犯了疑心病。疑心得厲害,就容易胡思亂想。」
景林失笑。
炤寧橫了他一眼,端起酒壺,為彼此斟酒。
景林一語道破她方才未盡之言,「放心。皇上若是那種人,他登基之前,我、越霖和你大伯父,就會成為他的絆腳石。他登基之後,若是心性有所改變,蕭錯就不再會是他的至交。」
韓越霖是她的異姓兄長。
「……」炤寧喝了一口酒,「誰叫你神龍見首不見尾。」
景林輕笑出聲,落下一子,「何時都是這樣,沒理攪三分。」停了停,又揶揄她,「你這份疑心,實在是不應該。」
炤寧很有自知之明,笑了笑,「為你和越霖哥,在我這兒,沒有什麼是不應該。」
他之於她而言,是至親一般的分量,是如父親、異姓兄長、弟弟一樣對她好的人。
甚至於,那份好,能夠與如山的父愛比肩。
她如今所有,是他成全所得。
他若想讓她的夢隕滅,讓她換一條路走,很容易。
她在心裏,是把他當成親人的。
起初幾年的離散,她知曉原由,所以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留在原地。
每一年甚至兩年,等他一張寥寥數語的字條便知足。
因為明白,自己對他意味着的,不是親人、朋友。
可近兩年,她等不下去了。
就如盼着與親人相見卻始終不能如願一樣,她開始提心弔膽,開始胡思亂想,漸漸地因此抓心撓肝、滿心暴躁。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不知不覺中落入旁人設下的圈套,害怕自己失去一個至親卻被蒙在鼓裏;害怕他過得不好,人們卻聯手跟她說善意的謊言;害怕身邊的人性情逆轉,而未察覺。
因為在意,因為知道自己手裏擁有的,是誰給的。
別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卻會將那種疼與苦銘記一輩子。
如今在很多事情上算是盡善盡美,夫君、異姓兄長和景林,在心頭的分量如故,不相伯仲。
在她曾經失去一切的時候,是他們幫她把失去的拿回來,並讓她得到更多。
人不能走到山巔之後,就忘記為自己鋪路的人。
「我始終記得,摔倒的時候,是誰幫我站起來的。」炤寧落下一子,「隨我來江南的人,是你留給我的人手。」
景林用摺扇颳了刮眉毛,緩聲道:「京城是我的家,你和蕭錯一樣,在心裏是親人。偶爾回去或是在別處駐足,聽一聽家裏的事,便足夠。簡讓功成身退之後,我再無擔心之事,所以愈發懶散。你和蕭錯,都不是讓我擔心的人。」
炤寧眼裏慢慢的有了笑意,「這次你們前來,與蕭錯南下有關吧?」
「嗯。」景林笑意更濃,「他的脾氣,你不是不清楚。」
「簡讓跟你一樣,也是一走幾年就不見人,蕭錯不擔心才怪。」炤寧語氣轉低,「你們若是不來,他忙完公務,一定會忙這樁私事。」
蕭錯那個名聲,到哪兒都能把德行有虧的官員嚇得做噩夢,在明面上行事更能順風順水。暗中出巡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擺明了要公私兼顧。
「明白了。真明白了。」景林歉然一笑。
蕭錯幾年不得與簡讓再聚,能見到的只是書信。
蕭錯有了與炤寧相同的擔心。
遠行的人,會出於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