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喜歡你爹嗎?」方大叔還在逗他。
「不喜歡歸不喜歡,爹就是爹,師父就是師父。」
方大叔聞聽,點頭。停下了拳腳,身上便生了寒意。方大叔還是進窩棚來。蘇偉引方年進了窩棚。火早已熄滅,黑咕隆咚,蘇偉找洋火沒有找到,方大叔從懷裏掏了出來。點燃一堆小火,整個窩棚被照得透亮。方年環視屋頂與屋牆,不禁讚嘆是個好地方,舒適,安靜,與世無爭。他從懷裏掏出兩支煙一支給蘇偉,一支留給自己。
「這是什麼?」
「煙!」
蘇偉學着方大叔的樣子點燃後往嘴裏一放,猛地抽了一口,嗆得他一陣咳嗽。方大叔一陣大喜,「毛頭小子,就是說你呢。這煙像太極看似輕柔不力,猛地用力,也是暴烈辣口。」
蘇偉聽了方大叔之言緩緩用嘴角輕抽,慢慢舒緩多了。抽了一支煙,方大叔又給了一支,蘇偉沒有拒絕。方大叔說想聽蘇來的故事。蘇偉哪裏願意講述。可是,方大叔有了意願,蘇偉也不能推辭。他便說道,「我爹蘇來一天到晚就知道唱戲,給村民唱也就算了,可是他專門給地主老財唱,楊家莊的楊德財是個什麼東西,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他給人家拜上仁兄弟了,楊德財的兒子又是什麼貨色,臉蛋打扮的不男不女,像個妖精;還有那高懷遠,更是心狠手辣,大旱那年好幾千饑民到他家要飯,他竟然開槍打死了數十個,什麼東西,我如果有槍,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我有槍。」方年看蘇偉興致正濃,從懷裏掏出槍放在他手中。
「我去打……」蘇偉手握着手槍,竟然不知道如何使用,引得方年一陣狂笑。方年將槍收回到懷裏,蘇偉看了幾眼方大叔,疑惑寫到臉上。
「繼續說吧!」
「你說,我爹給他們唱戲,可好,我妹妹金花險些被餓死。那日,他帶領他的師兄弟從高家大院喝酒回來後,我一氣之下將他的『百寶箱』與柳琴砸個稀爛,整日裏唱戲,那柳琴戲算個什麼玩意,唱戲能當飯吃。」
「好,砸得好!是我,我也給砸了!」
蘇偉心裏激動,從內心湧現到眼眶的淚水終於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因為這些,他不知多少次問過自己,甚至他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現在說來,只有方大叔是贊成的,他想也許世界上也只有他一個人是贊成他的。蘇偉「撲通」跪在地上,他泣不成聲。方年將他攙扶起來,他越發喜歡蘇偉了,從他微翹的嘴角就能看得出來。
「棉坎肩暖和吧?」
「暖和,方大叔,是你做的吧?」
「咱是男人,能玩針線活嗎,那不就是一個娘們了。只有你哥你爹才那副德行!」
「我爹我哥也不玩針線!」蘇偉較真地說。
蘇偉又問起方大叔的皮大衣,方大叔問他喜歡嗎?蘇偉說喜歡,方大叔說喜歡就送給他了。蘇偉原本應該是高興的,不知哪來的話語,他問道,方大叔,這皮大衣是你偷來的吧?方大叔說,是啊,是偷來的,你敢穿嗎?蘇偉說,怎麼不敢穿,方大叔即便偷也一定是偷高家大院那樣的主,我也偷過,被高懷遠好一陣毒打。蘇偉竟然說出了實話,方大叔又是一陣大笑。
很久,蘇偉總算累了,困了,他坐着就睡着了。方年攙扶他睡好,又將地上的棉被蓋在蘇偉身上,又壓上了他的皮大衣,蓋實了四周,他才放心。他又從懷裏抽上一支煙,在煙盒上敲打片刻,他沒有用洋火點燃,而是撿起地上的一個木棍。煙塵很快便在四周瀰漫開來。此時的他沒有微笑,沒有感情,只是茫然地呆坐着。又是許久,腳下的火快要熄滅了,他沒有加柴,等些許火星接近熄滅的時候,他站起身用腳碾滅了,隨後,走出了窩棚。
他站在山岡上遠望着近處的煤礦,隨着東方漸漸露出了蒼白,四周也現出他本來的面貌的時候,方年回頭再看蘇偉生活居住的小窩棚哀嘆了一聲。他將包裹向身後一甩轉身奔向蘇家樓。
蘇家樓外的老槐樹就在眼前了,冬日的老槐樹沒有生氣,雖然不像乾旱那年枯黃凋零,但也像一個垂死的老人,似乎只能夠呆望。方年有些猶豫了,有些憂鬱了。他轉身想走,但是走出一段路之後,又迴轉身,迎着老槐樹而去。
(本章完)